网络互助潮水退去，相互宝留下了什么

文｜薛永玮 实习生 王雨婷

编辑｜游勇

12月28日晚，相互宝用户获知了一条消息：相互宝将于1月28日24时正式停运。

这是蚂蚁集团旗下的一款互助产品，上线三年多的时间里，最广为人知的一个口号是“一人生病，众人分摊”。简单而言，加入相互宝的用户，通过每个月支付几毛或者几块钱的分摊金，可以获得大病保障。

这种众筹互助模式，曾给亿万用户美好期待。而如今，相互宝、美团互助、水滴互助、小米互助都陆续离场。“如果打着互助旗号从事金融业、保险业，就偏离了互助的本质，需要纠正。所有的金融活动都必须要’有证驾驶’。”银保监会副主席肖远企曾明确说到。

所以关停的决定并不令人感到意外。由于涉及牌照和风险监管问题，网络互助平台潮水逐渐退去。2020年8月，百度旗下的灯火互助宣布关停。而美团互助、轻松互助、水滴互助等也相继关停退出，仅2021年关停的平台就有10家。

故事的开头是温暖的，但结局就像重疾一样，概率虽小，但还是发生了。

用户的误解：被割韭菜？

作为行业内最大的网络互助平台，相互宝关停的同时，也给出了后续方案：一是成员不再参与互助分摊，接下来的三次分摊金由相互宝自掏腰包；二是停运前保障依然生效，符合互助规则的确诊患病的成员，互助金由平台承担，给到的时间窗口期长达180天；三是平台还准备了新的保障方案，供有需要的用户自由选择。

尽管这些措施看起来还算妥当，甚至厚道，但也受到不少争议。

“自2018年底上线3年，我一共被分摊了2701.26元，这就停运了，那我的钱打水漂了？”一位把全家人都加进了相互宝的用户如此抱怨。相互宝刚上线之初，用户每期的分摊金额只需要几分钱。但到后期，分摊金额越来越高，目前最新的分摊金额已经涨到了7块多钱。这也让不少网友对突然的停运充满不解和失落。

互联网上存在不少类似的声音。“该分摊的钱也分摊了，结果后来钱也没了，保障也没有了。” 一位网友在社交平台上写到。

然而，这种说法其实是对网络互助模式的误解。根据相互宝的规则，用户不提前交费，平台在审核了互助需求后，会在每月的7日和21日，对符合规则的互助案件给予公示。每位用户会收到这一期相对应的账单，然后在每个月的14号、28号分摊，最终互助金将在收齐后的7日内打到受助用户账户。如果不愿意分摊，则意味着主动退出互助计划。而相互宝会从中收取总额8%的管理费，用于案件调查、平台运营管理等开支。

“要求退款，未免有些无理取闹。”康爱公社创始人张马丁告诉《财经天下》周刊。他是国内最早做互助社区的人，2011年创办了康爱公社。用户在分摊费用的期间，保障就已经开始了，只是由于保障是无形的，所以没有生病理赔的用户没有感知。

网络互助也和保险存在本质差别：保险是金融业的三大支柱之一，几百年的发展让保险行业已经有了成熟的体系，受到严格监管。网络互助则是依托商业机构操盘，极端情况下，甚至会出现跑路情况，用户的权益无法得到保障。

不过，张马丁指出，由于相互宝门槛低，确实涌入了大量对产品属性不熟悉或者是一些带病参加的用户，这也给管理运营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难度。

对外经贸大学保险学院教授张冀也认为，相互宝属于"后收费+无资金池"的平台模式，只在互助分摊时才付费，也就是"先保障后分摊"的模式。在这个过程中，救助对象所获互助金，来源于其他成员的分摊金，平台承担的是组织者或"管家"的角色，那么该平台已履行了自身义务，并不需在关停后退还分摊金。

“相互宝是一种互助行为，强调的是风险共担，不能因为没出险就觉得白交钱了，就类似航空意外险，不能说下了飞机就要退保，因为保险公司已经为你承担了风险，只是很幸运，没出险。”张冀说，正因为此，相互宝没有权力或能力去退还分摊金。

相互宝也对用户进行了妥善处理。比如关停公告发布到正式关停有28天的过渡期，这个时间不需要用户分摊，但依然能享受保障。此前美团互助为16天，小米互助为14天，水滴互助为6天。

而相互宝也给用户提供了关停后的180天理赔期，这是行业最长时间窗口的方案。小米互助预留报案窗口期为两周，而轻松互助为一周。时间越长，平台需要承担的责任和成本就越大。

相互宝关停的代价

作为一款曾经在巅峰时期用户高达1亿的明星产品，相互宝一度具有非常大的想象空间。

相互宝的前身叫“相互保”，这个“保”字就说明了这是一款互助保险产品。它由信美相互和蚂蚁金服在2018年10月16日联合推出，当时因为操作简便、门槛不高、保障额度可观（30万），刚上线就火了，一个月就吸引了2000万人。

这些都是最精准的保险用户，如果能通过这些群体切入庞大的保险市场，无疑非常诱人。但相互宝很快被有关部门约谈。

一个月后，为了与保险做区分，”相互保”改名为”相互宝”，原合作方信美人寿退出。相互宝不再具有保险性质，正式转变为一款网络互助产品。这一互助模式，三年多没有变化。

尽管用户体量庞大，但项目本身其实在赔钱。

今年3月相互宝的数据显示，2020年，相互宝实际收到的管理费共计7.29亿元。“8%的管理费在行业仍是较低水平，所以目前相互宝平台尚未实现盈亏平衡。" 相互宝负责人邵晓东曾说。

其实，相互宝的价值在于培育用户的保障意识，对于保险行业而言，经过科普教育的相互宝成员，是潜在的客户。

目前，《财经天下》周刊在支付宝App内看到，点击进入相互宝，页面首先提示的是以保险方案代替互助计划。可选的保险产品分为重疾（大病版）、防癌（慢病版）和防癌（老年版）三种，均由人保健康承保、蚂蚁保保险代理提供服务。

相互宝页面显示，相互宝至今累计救助179127名成员，募集互助金259.37亿。按照8%的管理费计算，相互宝三年收取的管理费大约在20.7亿元，而相互宝要为此次关停付出的，远超过了这个金额。

这是一笔不难算清楚的账。相互宝承诺将承担三期的分摊费用，而2021年12月14日，相互宝进行了最后一次分摊，近7500万用户参与，总额达到5.6亿元，平均每人7元。如果按照这个标准计算，相互宝这三期的分摊费用，总额将达16亿元。

公告中还提到，相互宝停止运行后，符合互助规则的重病成员，只要初次确诊时间在2022年1月24日0时之前的，自初次确诊之日起180天（含180天）都可以继续向相互宝平台申请互助，这部分互助金也是由相互宝平台承担。参照现在一个月的救助量，预计需要承担超过10亿的互助金。

此外，相互宝成员可自主选择是否转投商业保险，为了避免成员的保障中断，转投时无需重新健康告知，无需重计等待期，并且有3个月的免费期。按照7500万人中有1000万人转投计算，预计免费期成本为4亿元。

因此，综合上述成本，相互宝平台方要为此次关停承担的成本将达到30亿元。

网络互助时代留下了什么

相互宝关停后，国内的四大互助平台皆已退出历史舞台。

回望过去，这是一段长达十年的发展史。2011年，国内第一家网络互助平台抗癌公社诞生。2016年，网络互助业务发展迎来“窗口期”，水滴互助在三个月内用户突破100万人，轻松互助拿到多轮融资。

2018年，相互宝的问世，更是以无资金池、先保障后分摊的模式，一石激起千层浪，带动美团、百度、滴滴等互联网巨头，陆续进入网络互助业务，市场情绪被推向高潮。

网络互助一度被认为是一种模式创新。

根据《金融时报》2019年的报道，有专家认为，相互宝发展如此迅速，关键在于其创新、普惠的大众互助模式，对于我国构建多层次的医疗保障体系是一个很好的补充。彼时，医保主要覆盖基础医疗、无法覆盖大病治疗成本，而商业保险价格相对较高，参保流程相对复杂。以相互宝为代表的网络互助，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大病保障的门槛。

这也使得一些经济条件一般的家庭成员选择了网络互助。《2020年网络互助行业白皮书》数据显示，有68%的网络互助会员完全没有商业保险，有72%的会员分布在三线以下城市。根据相互宝2018年的数据，1亿用户规模中有3成来自农村和县城，6成来自三线及以下城市。

一位曾接受过相互宝互助金的用户告诉《财经天下》周刊，她家住广东三线县城，家境一般，三年前，她出于“想出点小力帮助别人”的想法加入了相互宝。2020年9月，她确诊癌症，当时治疗的药物还不在社保范围内，每个月需要一万多块的后续治疗。但她因此获得了相互宝30万元的互助金，“当时抱着帮助别人的想法，没想到变成了我是受助者。”

“客观地说，相互宝其实做了一件很好的事情。”今年9月，一位曾参与互助业务的专业人士也对《财经天下》周刊说到，相互宝通过很低的成本，为较大部分的人群提供了较高的保障，“如果能够被纳入监管范围内，将会是一次更好的探索。”

目前，大众的风险意识已经在逐渐提高。南开大学卫生经济与医疗保障研究中心2019年底的一项调查研究显示，4.2万名相互宝成员中，51.5%的人在加入相互宝后会考虑再购买保险来增强保障——在非相互宝用户中，这一比例仅为20%左右。

这也许是网络互助浪潮给社会留下的最大财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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