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轻人住房实录：他们正在“逃离”租房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：刺猬公社（ID：ciweigongshe），作者：晓含，编辑：石灿，原文标题：《年轻人住房实录：有人住进毛坯房，有人选择二手房》，头图来源：视觉中国

年轻人住毛坯房成了“流行”。

在抖音、快手中有一系列“如何提升毛坯房幸福感”的视频，在这些短视频中博主“一览无余”地展示着自己的毛坯房生活。

没有吸烟机和洗碗池的简易厨房，没有电视机的客厅只能靠绿植增加生机，灰色而冰冷的墙面只能借助壁画来平衡色彩的温度。看到毛坯房变成可正常入住的房屋，网友们有很多疑问与不解：毛坯房的墙不会掉渣吗，为什么不等装修好再住，住毛坯房不会被朋友笑话吗？

其实“毛坯房”并不妨碍生活的烟火气徐徐展开。在博主“入住毛坯房（会长）”的视频中，有热腾腾饭菜带来的暖意，有窝在沙发看投影的惬意，有在客厅透过阳台看落日余晖的诗意，一切都和人们想象中的毛坯房生活不同。

除了会长外，还有很多博主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毛坯房生活。正是这些视频，让年轻人与毛坯房之间又近了一步，犹豫不决者终于接受了毛坯房，住进毛坯房的孤独者找到群体获得归属感。

昔日人们闭口不谈的毛坯房生活，如今在社交平台中成了流行。在抖音中，“毛坯房”“毛坯房入住”“毛坯房装修”“毛坯房改造”等话题有上亿的播放量，会长的粉丝群也从一个变成五个。一股“毛坯房”风，刮了起来。

为什么在网络平台中会出现以“房”为内容的热门博主，这些群体的“崛起”带来怎样的商业价值？

一、自己的家：毛坯房也要住

会长：入住毛坯房3年，装修进行时

莉娜：入住毛坯房5个月，装修时间未定

会长在广州买下面积170平方米的房子时，向朋友借款凑齐了170万的首付。月供9500的房贷加上还借款，为了缓解压力会长从2018年开始住了三年毛坯房。

毛坯房的“火”源于会长的无心插柳。在偶然间发布的一则搞笑视频中，会长发现很多网友在评论区讨论身后的毛坯房，会长从此掌握了“流量密码”，在2020年开设新账号“入住毛坯房（会长）”发布视频。在第五条讲解如何布置毛坯房卧室视频发布后，获得了三万粉丝，“突然就爆了”。

越来越多的粉丝加上会长的联系方式，询问入驻毛坯房的第一步该如何做？装修到什么程度可以入住？慢慢的人越来越多，会长就建起了免费社群。一群相似的人相遇，社群让他们有了群体归属感，起初入住毛坯房时的孤独感渐渐消失。人们分享着自己的毛坯房照片、交流着入住心得，“毛坯房队伍”逐渐壮大。

短视频中发布毛坯房内容的创作者也逐渐多了起来。

莉娜在2021年6月入住毛坯房，这套坐落在江苏泰州、120平方米的房子，仅首付28万就花掉莉娜攒了十年的积蓄，月供3500的房贷更是让莉娜没有多余的钱用来装修。因为过于渴望拥有自己的房子，所以在收到房后，莉娜迫不及待地住进了毛坯房。

莉娜住毛坯房的想法源于无意间刷到的短视频。“看到抖音上很多人都住毛坯房，我心里想小时候家里也是水泥地，条件还没有毛坯房好也能住，就觉得稍微弄一下住毛坯房也无所谓。”

家人起初并不支持莉娜入住毛坯房的决定。“我爸要给我点钱，让我去装修，简单铺个地砖、刷个墙。他觉得毛坯房都是灰很脏，住着不像样子，会被人笑话。”面对这种否定，莉娜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。“即使是毛坯房，也是我自己多年努力攒下来的，比起没房的人，毛坯房已经好很多了。为什么要觉得没面子？”

从十年前萌生买房的想法，莉娜就一直在攒钱。家庭条件不好，再加上自己是女孩遭到父母的性别歧视，莉娜没能像同龄人一样走进大学。面对生活的委屈和不公，莉娜对婚姻也不抱有希望，决定靠自己获得安全感。

很少和朋友聚餐，不喜欢逛街买衣服，莉娜用十年的时间为自己攒够了首付钱。

住进毛坯房后，莉娜开设账号“莉娜ms（毛坯房小姐姐）”，将日常生活拍成了视频。开始并没有想过会有人看，第一个视频只有卫生间铺了瓷砖，第二个视频是装修到可入住的水平，第三个视频是莉娜入住的第一天......就这样，莉娜在短视频中记录着毛坯房从0到1中的一点一滴。

“挺羡慕有属于自己的毛坯房的，怎样住都踏实”“给你点个赞，太厉害了”“好歹把地砖铺上啊”，莉娜的视频慢慢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网友。

有了粉丝后，莉娜便开始直播，卖些小东西，还会和网友分享自己的毛坯房经验。莉娜也没想过住毛坯房能开启“副业”，毕竟这在家人看来是件难以启齿的事。

其实莉娜和会长所住的毛坯房，和开发商交房时的“毛坯房”是有些差距的。改水电、买家具以外，装修卫生间是必要的。莉娜也只对卫生间做了装修，地砖、墙面、淋浴、洗漱台，就连瓷砖之间的美缝也细致到位。即便卧室没有装修，只有床和晾衣架，也并没有影响莉娜的正常生活起居。

“莉娜ms（毛坯房小姐姐）” 图源：抖音

会长的毛坯房也并不是“家徒四壁”。

生活必需的热水器、网线、卫生间门都具备，还有提升生活品质的吸尘器、投影仪、跑步机。前期的入住体验并没有那么好，没有空调、没有纱窗，炎热难忍，屋里到处都是蚊子，“跟在外面露营没啥区别”。

于是，会长在每次发了工资，就用还完房贷的钱给房子添点东西。

“入住毛坯房（会长）” 图源：抖音

对会长来说，装修必须是自己喜欢且有品质的，所以宁愿住毛坯房攒钱，也不愿意在装修上将就。

住毛坯房的日子是一段“过渡”，让他对这个家更加了解了，电视放哪面墙、沙发怎么摆、厨房如何做岛台，装修时要考虑的细枝末节都在毛坯房的日子里规划着。

莉娜选购毛坯房家具时秉持一个观点“能用就行，都是临时的”。在谈到什么时候进行真正装修时，莉娜很无奈地说，“说实话什么时候装修好我也不知道”，时间、人工、材料、金钱，都让装修无法提上日程。

年轻人做买房决定时会或多或少会被父母组成的家庭结构影响。例如，作为哈尔滨人的会长，在广州买房时考虑到父母会过来居住，购房时选择了大三居；莉娜因为父母在乡下有别墅，所以只用考虑自己的需求。

像莉娜一样，子女市区有房，父母乡下盖别墅的家庭还有很多。“只有一个院子太舒服了，我每次回去都舍不得走的，但是要回来工作，家里面太舒服了。”和毛坯房一样，乡下别墅也是当代年轻人追求的一种居住方式。

二、乡村别墅：乡土与现代的结合

大七：湖南县城，市区有房乡下有别墅

对市区楼宇的刚性需求，并不妨碍人们对乡下别墅的追求。

住宅公园是一家面向乡村自建房市场，提供规划、设计、施工、装修等一站式解决方案的公司。CEO刘涛告诉刺猬公社，在乡下盖别墅的主要有四类人：让自己“落叶归根”，寻得养老之处；回乡安居乐业，以别墅作为农家乐及民宿的承载；双城两地生活，乡下是周末好去处；为乡下父母提高生活条件。

莉娜和大七都属于最后一种，自己住在市区，父母住在乡下别墅。住宅公园CEO刘涛认为，年轻人住毛坯房是一种短暂的状态，是因为工作离不开城市，和房子本身并没有太大关系。一个人在乡下有别墅与在城市住毛坯房，是一件不冲突的事情。

乡村别墅从设计到施工都要考虑当地环境、风俗习惯、家庭人口结构等多种要素，大七希望建造成现代风格，父母更倾向于传统农村住宅的风格。建造中每个环节表面上是大七与父母之间的观念相悖，但实际上是城市文化的现代思想与“乡土本色”的博弈。这栋别墅便是这种博弈的最终产物。

在建造时，大七找到一位年轻设计师，告诉设计师自己理想中的房子脱胎于法式乡村轻奢风格，别墅里也没有保留传统的火炕和堂屋。院子里却单独盖了一层带有火炕的平房，用来熏腊肉。因为腊肉在湖南的传统习俗中扮演着重要角色，甚至有句话叫：“别说腊肉了，湖南人心中的年味都是熏出来的”。

在那栋法式轻奢的别墅前，一排平房显得格外渺小和平凡。但平房里氤氲着火苗的灶台，不时飘出来的腊肉鲜香，都是这片乡土与现代融合之际留有的最后本色。

别墅里一个卧室一个卫生间的构造需要不同于传统农村住宅的水电、下水道。大七计划雇用和设计师一样懂得别墅结构的工人，但大七的父母为了维系私人关系，找来当地有传统手艺的朋友做水电装修。

现代化的装修风格与传统乡村的施工理念碰撞在一起，免不了会产生问题。在验收环节，大七发现工人选用的水管、设计的电路都不能承受别墅的日常使用需求。最终，大七找来专业的监理和设计师指导工人重新返工。一个长期以乡土特征为施工理念的工人，如今也要像这片土地一样与现代化和谐共生。

完成水电的布局，大七在准备室内的装修时，遇到了在当地市场买不到合适门的问题。大七预留的室内门洞高达3米，几乎和屋顶持平，但本地市场卖的是2米左右的传统农村住宅门。即使是尺寸合适的门，样式也与现代化的别墅格格不入。最终，大七选择在当地市场定制“独一无二”的门。

除了提供定制的当地商家外，类似住宅公园以乡村别墅设计、建造为业务的一站式平台也是人们的选择之一。住宅公园观察到，当地市场的家居风格与别墅整体的装修风格并不匹配，很多别墅顾客买不到合适的家居。住宅公园便在深圳整合了一条家居产业链，在提供别墅设计的同时也提供风格匹配的家居。

乡村别墅商家短视频截图 图源：快手

别墅装修完成后，大七和家人举行了搬家仪式，很多亲朋好友送来吉祥物庆祝。大七心中充满了喜悦，“我参与了整个房子的设计和装修，所有东西都是我满意的，每次回来看着院子里的花草草，感觉整个人很轻松，没有城市里那种压力”。

大七的父母看着别墅最终建成的样子，体验着不同于农村住宅的舒适，也理解了大七在这栋别墅上花费的心思。大七的父母并不是个例，即便是装修也要找“熟人”，因为那片乡土是个鲜有“陌生人”的社会。即使儿女定居于市区，他们依然坚信“世代定居是常态，迁移是变态”。

而年轻人像是从老树上被风吹出去的种子，在地缘的联结下，找到可归根的新去处。血缘终究是不可改变的传承，所以需要继续在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建起房子，实现世代的“延续”。

这栋坐落在湖南乡下，与周边房屋相比格外显眼的别墅，吸引了很多人拍照、打卡，成了县城里的“标杆”。大七也在小红书开设账号“啊啊大七”，记录从设计到施工再到装修的过程。庭院绿化如何做草坪、主体外墙如何用低价做出大理石效果、主卧榻榻米如何设计尺寸，这些建造别墅中的问题大七都分享在小红书账号。

“啊啊大七” 图源：小红书

在山水环绕中，法式轻奢的装修风格却不显突兀，大七的别墅成了网友们的“理想型”。在乡下独院美景中的别致生活成为网友们的向往，向大七询问着设计图纸、施工细节、家居风格。

不仅在小红书，在凝聚互联网特征的短视频平台，人们刷到乡村博主也会忍不住点个赞，“乡村”不再仅是有别于城市的区域名词，更像是一种“精神乌托邦”。

乡村博主视频 图源：快手

三、北漂安家：二手房也是归宿

坦克：北漂5年，北京二手房

“北漂5年的我，疫情过后想有个自己的家”。

这是小红书账号“努力的小坦克”发布的第一条动态。从取得北京购房资质，到看房、买二手房、改造装修，坦克在小红书记录着生活的点点滴滴。

北漂5年，搬家7次。从北边的昌平线，到南边的亦庄线，坦克选择的租房地点始终跟随着公司的位置变化。在坦克看来，只要通勤时间能变短，即使是合租也无所谓。但合租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的。

坦克回忆，在漫长的7次租房经历中，有一次是从二房东那里租到一个离公司不远的房子，三家合租，住起来并没有不妥。直到主卧从一个人换成“一家人”，生活像是被扔进一颗“原子弹”，每天都让人想要“原地爆炸”。

一家四口，一对夫妻，一个老人，一个婴儿。每天早晨5点，老人为尚在月子期的儿媳煲汤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一次次打破坦克香甜的梦。夜里，总有婴儿的啼哭声打破宁静。

这样的痛苦体验，只是坦克租房经历中的一部分。“关于租房，我有一堆经验。关于搬家软件，我几乎都用遍。”流动性的合租室友、永远有时间差的生活作息、不近人情的房东，都加速了坦克对自己的房子的渴望。“我从来不相信"房子是租来的，但生活是自己的"。我希望万家灯火，有一盏是我奋斗来的。”

130万的首付，10万的中介费，月供11000的房贷，80年代小而美的电梯房，坦克和老公就此在北京安了家。

因为是普通北漂人，所以坦克选择了朝阳区的二手房。电动车通勤，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，“就像是在我们小县城里的幸福感，每天有很多自己的时间”。

面对很多人觉得在北京买房很难的观点，坦克认为，努力一下是可以“上车”的，“我和老公月收入加起来不到3万，虽然在北京不算多，但只要有规划，不做月光族，就可以实现”。

能坐公交就不打车，快递盒子攒起来卖钱，卫生纸用每周出差从酒店带回来的，这些都是坦克的省钱之道。挣钱、省钱、存钱，“当我存款超过10万时，我真的超级开心，因为那真的是我靠工资攒下来的”。

告别了租房，住进属于自己的家，被首付“掏空”的坦克，还要面对装修这个“绊脚石”。

住进二手房后，坦克发现卫生间的使用感并不佳，木质洗手柜因为长期浸泡柜腿已变形，地面角落也难打扫。于是，改造这个二手房被提上日程。

“二手房装修的难点在于需要先拆，户型也不是特别好，比新房装修需要更用心”，提到二手房改造时坦克不忍叹气，“我觉得装修比买房还痛苦，目前拆装厨房和卫生间就花了3万多”。

还有很多像坦克一样，选择留在大城市为自己安家的年轻人，他们在漂泊中努力着。究竟是人选择了城市，还是城市决定了人？

《梦想之城》中写道：城市召唤着我们心中潜藏的梦想。

人们为了生存、为了梦想从乡土社会进入到现代社会，穿梭于车水马龙中习得的生活方式，很难再与乡土社会匹配，“乡”变成只是少部分人衣锦归荣的去处。

无论是住毛坯房，还是精装修，又或是买个二手房，都代表着人们对“家”的具象追求。上个世纪至今，消费者购房目的从解决住房短缺，转换到向往拥有私人空间。如今，年轻人对私人化住房有了新的解读：不向现实妥协的装修风格、乡与市双居住的自由，甚至也要给猫与狗留一片天地，住房需求从生存型向享受型升级。

这些需求和人生故事浓缩在一条条短视频里。

参考资料：

[1]费孝通.《乡土中国》,人民出版社,2008.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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